比亚迪是中国最著名的电动车厂商。使用公司自己研发电池的纯电动车E6，目前在深圳有850名出租车司机使用，大部分已经跑了三年以上，最高单车里程据称超过43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赤道跑10圈多，或者是私家车使用了约30年。

　　2013年是中国电动汽车产业化启动的第三个年头。但是，即便在北京和上海这样的新能源试点城市，普通消费者想买电动车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要买一辆E6更是难上加难。

　　为了让更多的消费者接受相对燃油车来说还比较昂贵的电动汽车，政府从中央到地方都提供了为数不菲的补贴：购买一辆36万元的E6，消费者可以从国家拿到约6万元补贴，从地方政府再拿到6万元左右的补贴，最终自己支付24万元左右即可将E6开回家。

　　但是，地方财政只愿意支持本地企业。由此导致的结果是，购买总部在深圳的比亚迪的电动车，深圳用户能够拿到总额为12万元的补贴，北京用户目前却只能享受6万元的国家补贴。这种不公平的补贴方式，熄灭了很多私人购车者的热情。

　　为了清楚地锁定补贴发放的对象，各地发明了为本地车企量身打造的新能源汽车地方目录，只有上目录的企业才能拿到地方的补贴。在复杂的双重补贴制度之下，中国的整个电动车市场，被割裂成了一座又一座封闭的“城堡”。

　　从2010年至今，王杰的主要工作，就是让比亚迪进入更多地方的市场，他总结为“以投资换市场”。至于北京、上海现在为什么不在名单之上，王杰避而不谈。

　　北京和上海是中国汽车保有量最大的两座城市，比亚迪没理由不想进，但它进不去——三年来，比亚迪早已进行过种种努力，徒劳无功。

　　比亚迪如此，其他厂商也好不到哪里去。比亚迪的E6进不了北京、上海；上汽的荣威E50、北汽的E150EV、长安的E30也进不了深圳。

　　补贴已经扭曲了市场，也扭曲了企业。在武汉举行的全球汽车论坛上，东风汽车总经理朱福寿的一个演讲最近在业内引起震动：“很多企业在新能源汽车上投入了大量工作，却看不到任何产业化的希望。套取政府的专项资金和补贴成为很多汽车企业的惟一目标。至于与市场接轨与否，根本不在考虑。”结果是，企业或多或少都得了“软骨病”：没有政府的扶持就做不下去；政府给多少钱就做多少事儿，然后继续等着扶持。朱福寿断言：“这样的‘阿斗企业’是扶不起来的！”

　　比亚迪为何进不了北京？电动车私人市场为何迟迟无法启动？在这些难解之局的背后，曾经寄望要弯道超车的中国电动车市场，正在被补贴阉割，乃至毁灭。

　　“国务院总理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只有比亚迪E6上了北京市目录，才有可能解决在京买车上牌、建充电桩、申请政府补贴等一系列问题。

　　从2012年起，在一家电脑服务器技术支持公司工作的张帅就想买一辆电动车。经过比较，他选中了比亚迪的E6，因为E6充一次电可以跑300公里，而且E6在深圳的出租车已经运营很长时间，相对成熟，他觉得自己不用再当“小白鼠”（试验品）。虽然买一辆电动车比同档次的燃油车要贵很多，但作为一名环保加国货爱好者，他愿意多花些钱支持技术型企业。

　　2013年“五一”劳动节，张帅打电话给比亚迪在北京的4S店，要求订购一部E6。前后打了十几个电话，没有一家有车，有的听都没听说过这个车型。

　　接着他打电话给供电局，想了解如何安装电桩。又打了五六个电话，从供电局打到国家电网，对方要么表示没听说过有个东西叫“充电桩”，要么表示“只有单位才可以建”，拒绝接受个人的申请。

　　多次碰壁后，张帅重新研究。他发现只有比亚迪E6上了《北京市当期示范应用新能源小客车生产企业和产品目录》（下称北京市目录），他才有可能解决买车上牌、建充电桩、申请政府补贴等一系列问题。他不得不耐心等待目录的出台。

　　但从2013年夏天等到秋天，秋天等到冬天，直到现在还没等到比亚迪E6上目录。“我现在估计E6上目录也没什么希望了。”张帅说。

　　北京市目录还没出来，一位接近北京市科委的汽车业内资深人士告诉财新记者，他们估计比亚迪的纯电动车E6有可能出现在这个目录上，但比亚迪2013年12月刚推出的DM二代（在纯电动EV和混动HEV两种模式间进行切换）B级车“秦”肯定不在。至于这个目录什么时候出，业内普遍的猜测是——“得等北汽的车成熟以后”。

　　“国务院副总理关心，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一位接近比亚迪的业内人士说。“迪车会”上的很多迪粉（比亚迪粉丝的通称——编者注）对此感到愤怒，但他们没有办法改变北京市的决定。

　　如果不买比亚迪呢？在银行工作的李威也想买一辆电动车，作为家庭第二用车，这样在第一辆车“限行”时，可以用它接送女儿上幼儿园。在北京买电动车有一个好处，很容易摇到号上牌。李威是“80后”，也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北京日益严重的雾霾，让他不顾家里老人的反对，决心买一辆电动车。

　　2013年11月，李威在参加了电动北京组织的试驾活动后，如愿以偿地买到了一辆电动车——北汽集团生产的E150EV。北汽集团全称为“北京汽车集团有限公司”，是北京市国资委全资控股的市属企业，前身为1958年成立的北京汽车制造厂。北汽集团从2009年开始做纯电动车，目前已生产了21度、23度、25.6度三代车型，产量都不大，总共只有近2000多辆投入使用。

　　21度由北汽集团在2012年推出，续航里程为160公里，不及比亚迪的300公里。但在李威看来，作为家庭第二辆用车，在市内开，也够用了。

　　他没想到的是，只开了不到十天，他就陷入了一场没完没了的麻烦。

　　专属绿色通道

　　直到2013年中，北京私人购买电动车还没有先例。北京市科委领导表示，既然都没定，就让北汽先试

　　李威能够在北京市的新能源车补贴与目录还没出台的情况下，成功地买到一辆电动车，并享受国家和地方的双重补贴，得益于北京市为北汽集团开辟的一条绿色通道。

　　这条绿色通道是在2013年打开的。

　　2013年5月，就在张帅四处打电话咨询如何购买比亚迪E6的同时，李威在网上搜索与“纯电动车”有关的新闻时发现了一个组织——“电动北京”。

　　2013年全国“两会”期间，战静静和同事推出一个名为“电动跑两会”的活动，让“两会”代表和媒体记者试驾电动车。活动通过媒体报道和包括微博在内的各类社交网站推广，引起了广泛注意。

　　其时，饱受雾霾之苦的北京市刚刚提出了2013年要推广5000辆新能源车的规划，其中包括几百辆私人购车。为此，北京市还成立了电动汽车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北京市科委。

　　北京市为如何完成任务而苦恼。不清楚谁在里面更主动，“电动北京”后来成了北京市推广电动汽车的一个平台。2013年5月20日，一个由北京市科委牵头、“电动北京”组织的“电动北京伙伴计划”启动，向普通消费者发起招募电动车试驾者的行动。

　　活动用车大多来自“两会”时由长安、江淮、北汽和比亚迪等提供的电动车。除车企外，参与协作方包括清华科技园区、北京市电力公司、北京市电力公司旗下开发电动汽车充电设备的二级单位华商三优新能源公司，以及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等。

　　“电动北京”推广部总监丁锐告诉财新记者，在这个平台上，电网公司（即华商三优）提供充电桩和协调电力，北京市科委协调场地和政府关系，北汽和其他车企提供车辆，集合各方力量，让消费者免费试驾。

　　“电动北京”原本想通过试驾推电动车租赁，但他们低估了消费者的热情。加了电池的电动车一般比燃油车重，重心低，驾驶时没有发动机的噪音，安静平稳，良好的试驾体验，使很多消费者当场就表示要下单购买。这些需求直接转给了企业，让用户与企业直接对接。与此同时，北汽在自己组织的一些电动车试驾活动中，也发现了同样的需求。

　　在国家层面，早在2010年就发文明确对私人购置电动车给予6万元的补贴，同时将北京和上海、长春、深圳、杭州、合肥一起纳入六个试点城市，要求地方再安排财政资金对新能源购车和配置充电桩进行补贴。但北京针对电动车私人购车的地方补贴和地方目录一直没出。

　　直到2013年，在北京，私人购买电动车还没有先例。北汽找到主管电动车工作的北京市科委，科委领导表示，既然都没定，就让北汽先试，条件是给私人装充电桩的费用由北汽负责。

　　此时，愈演愈烈的雾霾天气让北京更加焦虑。北京市市长王安顺公开表示，要在五年内将北京市空气质量提高1倍。北汽新能源汽车董事长林逸，引用一个在网上流传甚广的帖子说明北京的压力：有领导在会上要王安顺立军令状，2017年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2013年9月2日，北京市人民政府印发《北京市2013-2017年清洁空气行动计划》，决心到2017年底，全市新能源和清洁能源汽车应用规模力争达到20万辆。

　　让北汽先试的内涵是，北京市特批，给购买北汽电动车的用户支付6万元的地方补贴，并同意这些车不用参加北京市已经实行三年的摇号，直接上车牌；但其他外地品牌的电动车不包括在内。因为是特批，北汽和“电动北京”都被要求不要对外宣传。

　　“北汽新能源汽车董事长林逸”，活动开始后有几千人提出试驾申请，有强烈购买意愿的有六七百人，但最后落实购买的只有120多个。在他看来，有很多志愿者一开始只是尝鲜或一时冲动，回去一算要多花很多钱就犹豫了。

　　早期参与了“电动北京”组织的纪会卿回忆说，“当时有很多迪粉参加了试驾，他们非常想买比亚迪的‘秦’或者E6等新能源车，但是牌照和补贴问题没法解决只好放弃。”

　　在活动开始前，“电动北京”的组织者们曾经做过对比测试，绕着四环路跑，跑到没电再让汽车救援拉回去。“电动北京”推广部总监丁锐介绍说，开始备选试驾的车型有比亚迪E6、江淮iEV、长安E30、北汽E150EV，但都是上的临时车牌，过了9月以后，临时车牌到期，就只能试驾北汽E150EV了。

　　“一圈一圈跑下来，长安跑了163公里，比亚迪跑了311公里，北汽133公里左右，江淮也跑了100多公里。”丁锐承认，比亚迪的续航里程和内饰最好，的确有很多志愿者想买比亚迪，卡在了车牌和补贴上，“电动北京”也爱莫能助。

　　“二环路上突然熄火”

　　志愿者们的一腔热情，很快被极不靠谱的续航能力泼了一盆冷水。